溶洞內的小鎮擁有三千多的人口, 熾熱的白天鎮民們全都躲藏在陰涼的地下, 不是在睡覺養神, 就是在房子外面就著人造太陽的光亮修修補補, 嘩啦啦的湍急水流聲中人的聲音很輕很小，無論男女老少, 行走間帶著生怕驚擾到什麽的小心翼翼。

晚上, 鎮中的勇士們要去捕獵, 老弱婦孺放輕腳步的原因就是不打擾到他們休息。

地下小鎮地形不是平坦的，有高低起伏，班德納住在最低處, 緊靠著地下河, 水位一旦上漲就會被淹沒, 頭領肩負著通知所有人去高處避險的重擔。住在高處的是小鎮中德高望重的長者，他們用青春歲月守護著小鎮, 給予後人穩定安全的生活, 這種尊榮是他們應該有的。數十位長者中就有七位長老，有事關族群生存的決定就一定要經過他們的商議之後才能夠確定是不是實行。

與軍方的合作, 班德納不可能隱瞞長老們。

提出合作的時候，班德納心中就打了腹稿, 他會利用每旬一次的“打工”進入到西邊的海盜綠洲，找機會見到那位狂妄自大的海盜首領, 勸說他把所有散布在外的海盜全都召集回來……

怎麽完成這一系列的事情再說, 是接下來要商量頭疼的。

他和軍方的合作從一開始謀求的就是把海盜們一網打盡, 僅僅是摧毀一個海盜據點是遠遠不夠的。

沒有想到, 班德納剛剛起了個頭，就遭受到了長老們的一致否決。

長老們用來議事的小廣場裏，幾位長者圍坐一堂，班德納坐在最年長的一位旁邊，焦急地問：“為什麽？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們只要出去看過就知道軍隊的實力很強，海盜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要成功了，我們就不用住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再也不用因為曬不到太陽變得骨質疏松、脆弱，會有更多的孩子出生，孩子們的未來會光明一片，擁有廣闊的天地，成為帝國的正式一員，會有接受學習和教育的機會，就和帝國中每一位普通人一樣健康的生活。”

“不行。”老邁的長者佝僂著背，皮膚蒼白無血色，他的年紀太大了，去地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空氣和健康的食物，他患上了祖輩們都曾得過的疾病，生命已經走向了倒計時。大長老用蒼老渾濁的眼睛看著班德納，虛弱的聲音說：“那個軍隊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我們參與進去，會粉身碎骨我是可以肯定的。”

“大長老怎麽會這麽認為？”班德納心中著急，卻不敢催促和強迫，只能夠按捺性子輕聲詢問。

大長老瞇著眼睛擡頭看著前方的環境，這裏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也曾經想過掙紮著離開，卻一次又一次失敗，在失敗的過程中他失去了摯友、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孩子……哪怕最後把自己失去了，他也無怨無悔。可這有什麽意義，他能夠失去一切，換來的呢？

什麽都沒有啊。

他們依然龜縮在地下，躲躲藏藏、被海盜脅迫，看不到太陽，也看不到明天。

“班德納，我不是一直在這兒的，我也曾經出去過，我見過外面的世界。一百多年前，跟著你爺爺，我們坐著小星船去到了莽荒星以外的世界。”長者瞇著眼睛，回憶著過去，他的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許多記憶變得模糊不清，回想起來也是顛來倒去的，“外面的世界科技發達，經濟繁榮，就連最普通的人也可以自由地享受陽光和美味的食物，對我們來說就是天堂。但是……”

但出去後歷經的一次又一次失望歷久彌新，失望的感覺依然痛徹心扉，“我們找過軍人，你知道結果是什麽嗎？不信任我們，還把我們關了起來，在牢裏面待了三個月後驅離我們，在茫茫宇宙，什麽都沒有的我們死的不剩下幾個，最後活下來的有我，還有你爺爺，十多個青壯啊，就活了我們兩個人回到莽荒星，回到這兒。”

班德納嘴中苦澀，這段過去他聽過許多次，長輩們的經歷也不知是一次地動搖過他的決心，如果不是秦鋒大帝的信念支撐著他，他應該早就放棄了吧。

“在軍隊的眼裏面我們和海盜沒有什麽區別。”長老笑了笑，牽動著皺紋，表情看起來有些恐怖，“就算是不把我們當海盜對待，我們也是無關緊要的普通人，在他們與海盜的作戰中隨時可以被拋棄、被放棄。”

這種事情在座的幾位長老中也有三四人經歷過。

他們跟著改名紅蜘蛛的海盜出行，海盜打劫商隊，他們不忍心看著大量的平民死去，於是偷偷和軍方報信，結果就是海盜的行動受到了阻撓，海盜受到了打擊損失慘重，本應該是好事，可是因為軍方對線人保護不夠，導致長老們的行動洩密……結果是慘痛的，溶洞的眾人遭受到了毀滅性的屠殺，如果不是地下通道隱蔽、岔路多，小鎮就不覆存在了。

那次毀滅性的打擊導致小鎮人口從巔峰的六千多人降到兩千多，經過數十年的休養生息，人口才勉強突破三千。

遭受到海盜的屠殺式報覆，溶洞內居民不敢出去，在地下藏了五六年，靠著存糧和地下水過日子，幸好有班德納的祖輩、父輩甘願冒險組織人手去地面狩獵，慘淡的日子才能夠挺過來。挺是挺過來了，卻在眾人心目中留下了抹不掉的陰霾，也對官方組織產生了不信任。

後來，紅蜘蛛擁有了新的首領，改變了處事方針，溶洞小鎮的眾人才有了喘息的機會，開始大著膽子和外界接觸。

班德納也正式走了出去，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

班德納在族人中宣揚外面的世界，說著帝國的科技、文化、教育等等的時候，長老們冷眼旁觀，不反對，但也從來不支持。

“長老，我們不能夠再在地下生活下去了。”長老說了那麽多，無外乎讓他們安於現狀，就算是軍方和海盜鬥得你死我活也不好冒頭，軍方成功了他們就享受成果，軍方失敗了他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可是世界上哪裏有不勞而獲就能夠獲得的果子？

長老笑了笑，他瞇著的眼睛裏看到了安居樂業、看到了和平安詳，“哪裏過不下去，幾百年了，我們不是過得挺好的嘛。”

長老們有生活的經驗，有年齡帶來的閱歷，卻也因為年齡消磨掉了骨子裏面的銳氣和拼搏，只看得到眼前的一點點東西。

班德納殘忍地讓他們睜開眼睛看到更多，“基因序列失衡，從二三十年前的二比一驟然升高了現在的五比一，我們以後要一妻多夫制嗎？”

大長老張了張嘴，嗬嗬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來，卻說不出半個字，其他幾位同樣沈默。

班德納繼續說：“生產導致的死亡比例也在升高，最近一兩年生育孩子幾乎是一命換一命。大長老，各位長老，就這樣我們的族群真的能夠持續發展下去嗎？到最後，我們不是死於黑暗……”

基因序列X越來越少了，每一位X都值得保護和追求，十幾個適齡適婚的Y追求一位X是現在的常態，還出現了同序列在一起的情況和一位X多個Y在一起的情況……他們的小社會會變得越來越混亂，最後淪為野獸一樣，直到消亡。

長老們繼續保持沈默。

遠方，傳來了喧鬧聲，大人的歡呼，小孩子熱烈的尖叫，如同有大量的物資運回來時眾人表現出來的喜悅一樣，是溶洞小鎮次數不多的熱鬧場面。

班德納站起來看了過去，長老們也睜大了眼睛往傳來喧鬧聲的地方看。長老年紀大了，視力不好，哪裏看得清楚，忙詢問班德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班德納翹著嘴角說：“是萊恩抓到了白魚，抓到了兩條……第三條了。”

溶洞小鎮有個傳承了幾百年的習俗，有孕婦要生產前一定要準備白魚，白魚的營養價值小鎮沒有科學儀器檢測不出來，但懷孕的人吃了後身體變得健康、生下的孩子健壯是有目共睹的。家中有人懷孕，那就要時常……不，應該是天天蹲守在河邊想方設法地捉魚。

就算是日日蹲守，白魚性情狡猾，體態靈活，加上河水湍急，也很難捕捉到，一個人兩個月就抓到一條已經是非常好的成績了。

萊恩新認識的小朋友秦豐·阿米莉亞就想捉魚，他的媽媽有小寶寶了，但是小寶寶的爸爸不見了，秦豐也沒有爸爸，所以幼小的孩子自覺自己是這個家庭的男人，應該照顧好媽媽和小寶寶，捉魚給媽媽補身子是應該的。

小小的孩子蹲在河邊，用最原始的方式抓魚——一根釣線下面一枚釣鉤，魚鉤上穿著他舍不得吃的食物。經過前輩的經驗積累，想要在湍急的、布滿暗流的地下水中抓到了白魚，只能夠采用這種笨拙的方式，願者上鉤吧。

小朋友運氣非常非常不錯，魚餌放下去不到二十分鐘就動了，興奮地歡呼，但魚掙紮的力道太大，他人小力弱，眼見著要被魚反釣進水裏，奮力掙紮間他感覺到自己身後傳來了穩重的力量，抱著他連帶著水裏面的魚一同帶了上來，一條白魚離開水，生命力頑強的它不斷動來動去，拍打著地面發出啪啪的聲音。

秦豐小手上還抓著釣線，他擡頭看，看到“雷尼”，看到這張熟悉的臉上露出了不熟悉的溫和笑容。

萊恩是來抓魚的，他倒要看看這種困擾了小鎮居民幾百年的魚究竟有多難抓！事實證明，魚難抓，湍急的水流造成的影響更大，秦豐剛剛垂下釣餌就能夠抓到魚，真是運氣爆棚，人品超佳。困難不會阻擋萊恩，他有先進武器的輔助——兩個小機器人——再大困難也不是困難。

在原初和代號零又抓了一條白魚上來，人群沸騰的時候萊恩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是班德納。

萊恩看到他，臉上的神情未變，壓低了聲音說：“溶洞二十年後坍塌。”

班德納神情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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